梦到卧室脏乱
元和一六年,八月初七。
大雨瓢泼而至,在电闪雷鸣的映衬下,向来破败的临县大牢显得愈发阴森诡异。
疼。
浑身上下好似骨头被拆了一般的疼。
下一刻,苏沐月赫然睁开双眸,利落地翻身而起,如若黑暗中突然惊醒的猎豹。
无意间拉扯到身上的伤痕,苏沐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等她低头一看,才发觉身上的衣服被血浸染的几乎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已经断掉的袖子露出鲜血淋漓的手臂。
苏沐月瞪大眼睛,左右扫了一圈,很快便发现躺在自己身旁那瘦小的少女,这是……冬至!
下意识地伸出手试探了下冬至的鼻息,在察觉到冬至只是睡着了之后,苏沐月松了口气。
苏沐月握了握拳头,眼眶微热,这一刻的她,最想做的其实就是放声大哭。
可现在,她不可以哭,也没有时间哭。
苏沐月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断掉的衣袖,折成长条系在左臂上,遮住了那本就不明显的羽毛胎记,若血沾染到了左臂的胎记上,她就能够进入别人的梦境。
只是……苏沐月的眸光微微一暗。
也许是一时间大喜大悲,本就受过刑罚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波动,苏沐月只觉得喉咙一甜,随即喷出一口鲜血,下一刻竟然直接陷入了昏迷之中。
令苏沐月更没有想到的是,她昏迷的瞬间,自己的神识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卷入了一场黑暗的梦境之中。
“痛死了!”不同于以往对梦境的控制有余,这一次苏沐月直接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龇牙咧嘴地爬起身,苏沐月下意识地四下看去,随即揪心地一跳,入目之处,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华丽的府邸在那炙热得令人惧怕的光芒中变的扭曲破败,还不时传出物体断裂的声音。
竟然是……梦魇!
无意间回过头,苏沐月却发现一个孩子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当下双脚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径直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不要怕,姐姐会保护你。”
男童看上去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已经有了令人失神的容貌,那双瞳孔分明的眼眸好似有雾气环绕一般,带着浅浅的忧伤,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沐月,好似羽毛一般拂过她的心,让她陡然生出一股英勇不凡的士气来。
“为什么救我?”男孩那双雾蒙蒙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沐月,好似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人的心底。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苏沐月完全不知道,此刻她满脸血污的模样煞是狼狈,可是那双异常明亮的眸子,却让人过目难忘。
火势太大,苏沐月不敢耽搁,抱起男孩便猛地冲出了几乎被火燃尽的卧房。
就在他们前脚离开的瞬间,一根被烧断地横梁瞬间掉落下来,恰好砸在了刚才男孩所在的位置!
冲出火场的苏沐月,才刚刚将男孩放下来,便突然喷出一口血来,随后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逐渐透明,记忆里只剩下男孩惊愕的神色……
“等等……”就在苏沐月消失的同一时刻,一个男子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右手还保持着在梦境中阻拦苏沐月消失的姿势。
暗处闪出一个黑衣人,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无妨。”男子淡淡地开口,声音低沉,余音绕梁,甚为动听。
黑衣人见男子并无任何不妥,这才缓缓隐入暗处。
男子看着自己方才在梦中被那少女握住的右手,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那少女……是谁?
这么多年,他每晚都会梦到当年的那个场景,梦中的他依旧还是那个年幼无用的孩子。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奶娘她们被烧死,他只能躲在暗处瑟瑟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今天……
想到这里,男子一双飞扬入鬓的剑眉不禁微微一凛,黑眸冷冽,性感的嘴唇也随之死死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直到后背微微一凉,男子这才察觉到方才自己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当下披了袍子直接往外走去。
行至一处温泉边,男子直接将身上湿透的衣衫脱了下来,月光微凉,照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映衬出一圈圈银色的光晕。
伴随着水声哗哗作响,男子步入温泉之中,任凭泉水一点点没过自己的肌肤。
男子微仰着头倚靠在温泉的石壁边缘,狭长的凤目微眯,两只手臂肆意而又慵懒的搭在两侧,水珠点点,顺着他胸前贲张肌肉清晰的脉络缓缓向下,流过腹肌、再向下……最终与泉水融为一体。
那个少女那么轻易地闯入自己的梦,还亲手打破了纠缠他多年的梦境,如果自己继续做梦,会不会再次看到她?
念及自己这颇为幼稚的想法,男子深邃漆黑的双眸宛若落入了星辰,明亮无比,但瞬间又好似讳莫如深的大海,翻涌着难解的骇浪。
只不过……入了本王的梦,哪怕你真的神女无心,本王也一定要把你找出来!
“这个身子……还真是弱的可以……”神识回到身体的那一刻,苏沐月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有气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平息着体内翻涌的血气。
无意间抬眸看向牢里唯一的小窗,却发现外头已经天色微亮,当下不禁微微一愣,她这是在那个梦里待了几个时辰?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冬至被苏沐月的动作惊醒,揉着惺忪的双眼看到苏沐月面色苍白才担心地凑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
“冬至。”苏沐月歪着头,嘴角微微一笑,突然倾身抱着她,低声道:“再见到你真好。”
牢房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容貌猥琐的狱卒出现在牢房门前,指着苏沐月道:“苏沐月,提审。”
“提审?”苏沐月缓缓地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沉声道:“你不过小小狱卒,有什么资格提审我?”
“苏沐月!这里是监牢,你以为是你耍脾气的地方么?”那狱卒很显然没想到苏沐月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他的面子,不禁带了些许怒气,冷声道:“在这里,管你是狼是虎,都得给老子卧着!”
“我乃丞相府六小姐,你不过临县监牢小小狱卒,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礼!”苏沐月看着那狱卒,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到牢房里那些犯人都挤到一旁看热闹,狱卒更觉得面上无光,当即打开了牢门,不管不顾地将鞭子甩了过来。
围观的那些犯人连忙别开眼睛,对于他们来说,这牢中最不缺的就是被冤枉的人,何况苏沐月这么一个现在看上去没有依仗的少女?
若是他们现在多管闲事,那么以后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小姐,小心!”冬至惊呼一声,直接挡在了苏沐月身前,那一鞭子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冬至痛得脸色煞白,却还是抬起头看着苏沐月扯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小姐,不要怕,奴婢保护你。”
冬至本是一个武师的女儿,在寻亲途中父亲染病身亡,最后的盘缠也用来给父亲下葬所用,只能靠着在街头卖艺赚些铜钱为生。
结果在那年冬日,她饿昏在苏家老宅的门前,年幼的苏沐月将她救了回去,二人自此相依为命,再也没有分开过。
对于冬至来说,苏沐月不仅仅是她的小姐,更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她愿意豁出性命去护着苏沐月。
“冬至!”苏沐月看到冬至的背瞬间被血染红,猛然抬眸看向那狱卒,眸中的凌厉着实吓得对方一愣。
只不过那狱卒很快也反应过来,自他在这牢里的第一日起就没人敢反抗他的意思,当下更加恼怒地将鞭子抽向她们,口中骂骂咧咧地道:“还敢顶嘴,老子今天就要你们的命!”
“就凭你?”苏沐月皱起眉头,下一刻竟然徒手抓住了对方甩过来的鞭子!
而苏沐月根本不给那狱卒回神的机会,趁其不备突然欺身上前,一脚踹在了那狱卒的胯下,只听着啪叽一声,疼的那狱卒抱着胯下直接跪倒在地,以头触地整个人都在原地打颤。
只可惜,她的身子现在不顶事,不过是抬手踢脚这几个动作,便几乎透支了她的力气,眼前看人都成了双影。
身上本来就不合身的囚服先前因为受刑便已经破烂不堪,方才随着她的动作牵扯,更是岌岌可危地挂在身上,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
不过周围的人哪里还在意这些,因为他们都被苏沐月这利落的身手给惊到了,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多话,整个牢里静的好似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苏沐月,你竟然敢对老子动手?”那狱卒几乎是过了好久才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苏沐月。
苏沐月脸色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但她还是挺直了脊背,目光扫过那狱卒,冷冷地说道:“哼,你竟然敢对官家小姐滥用私刑,该当何罪?”
“当杀。”就在这个时候,牢房外突然传出一个清雅温润的声音,端的是琴筝低鸣,珠落玉盘,霎是好听。
男人话音一落,他身边的灰衣侍卫倏然出剑,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狱卒捂着脖子,瞪着眼睛一头栽倒在地上,很快没了声息。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子。
几缕暗淡的光透着牢狱之中的小窗打在他的身上,众人只瞧着男子棱角分明,风华绝代的面容冷峻如霜,可即便是如此脏乱 血腥的地方,依旧遮不住他周身肆意倾世的风采。
看清楚男子面容的那一刻,苏沐月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面前的男子,正是谰言国的焱王殿下司空焱!
司空焱是皇上的亲弟弟,当年排行老七,因此皇子们都称其为七皇叔。
如今,深得 皇帝信任的他掌握着谰言国最精壮兵力火焰军的兵权,自然也是诸位皇子争相讨好的对象。
只可惜,这位七皇叔向来不喜言笑,几乎跟所有人说话都是冷着一张脸,却是出了名的重规矩之人。
所以,他才会直接下令诛杀这个狱卒,只因为此人坏了法令。
苏沐月慌乱的闭上眼睛,遮去眸中万千思绪,可早已筋疲力尽的身体因为她突然心神不定终究是支撑不住,忍不住踉跄了几步,几近昏厥倒地。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分明闻到一股淡雅的竹香,随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模糊之中,她好似撞入了一双幽暗深沉的狭长凤目之中,霭雾氤氲,仿若是望不到底的深潭,让她不自觉地陷入其中,再也无法救赎。
看着近在咫尺的司空焱,苏沐月有些分不清楚前世还是今生,一时间不禁手足无措……
其实,苏沐月的心底真的是万分不愿让司空焱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可是不管如何,面前的人都是实打实的王爷,所以她只能敛去所有的心绪,刚要屈膝行礼,却被司空焱不着痕迹地挡住。
苏沐月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司空焱,眸中的万千思绪全都落入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眸之中,以至于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挪开目光。
“牵黄,替这位姑娘换一间单独的牢房。”司空焱率先回过神,沉声开口。
苏沐月微微福了福身子,下一刻身上已经多了一件雪白的披风,抬起头却只看到了司空焱离去的背影。
苏沐月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下意识地紧了紧披风,她终究还是又欠了他一次……
“主子,为何要帮她?”等到出了临县大牢,牵黄有些迟疑地问道:“她可是苏启安的女儿!”
“为什么?”司空焱琢磨了下牵黄的这句话,蓦地想起梦里那个满脸血污抱着自己的少女,竟然在无意间与方才牢里的那个少女的脸缓缓重叠开来,当下不禁低声道:“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
司空焱本是微服到临县带走一个特别的犯人,没想到等他到了却发现人已经死了。
心中有些不虞的他走出来时却看到牢里的犯人全都挤在一起,目光汇集在同一个地方,于是就顺便过去看了一眼。
没想到,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如此骄傲倔强的女子。
难得有世家女子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如此不屈,他也猜到她必然是被污蔑,当下决定顺手帮她一次。
只不过,也仅限于此。
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可是对于那个少女来说却是莫大的帮助。
就当,他是为了那梦中的少女所以才愿意日行一善,虽然不信鬼神,但也讲求因果,只求早日遇到那梦中之人。
“主子?”看着大步离开的司空焱,牵黄不禁一脸迷惑,他是不是听岔了什么?
世人皆知,焱王殿下最忌女子近身,以至于外界多为传闻焱王殿下有断袖之癖。
可现在他们家这位阎王爷竟然因为一个少女跟他谈论是不是拥有活下去的机会这种问题?
如果自己没听岔的话,那难道说……他们家主子在牢里面碰到什么脏东西了?
好像也不太对,毕竟他们家主子可就是阎王爷,哪里会有小鬼近身的道理?
此刻的苏沐月当然不知道司空焱心中所想,但是有了司空焱的出手相助,众狱卒对待她的态度明显改变了,不仅给她换了单独牢房,还特地请了大夫来为主仆二人诊治伤势。
苏沐月养了两日的伤,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但是她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立刻摆脱目前的困境。
要不然……找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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