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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背老头

2022-08-28解梦
特约作家郭举 梦见胡杨原创:郭举

《梦见胡杨》

文//郭举 编辑:达观天下 图片:达观天下摄影

世界上最古老的杨树品种胡杨。“胡杨,它高大,树干弯曲,象一个弓着背的老人。其貌不扬,却有着很强的生命力,耐干旱,耐盐碱,抗风沙",能在十分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生长、胡杨树又是会“流泪的树”。生活的环境越干旱,它体内贮存的水份也越多。如果有什么东西将树皮划破,体内的水份会从“伤口”渗出,看上去就象伤心地流泪一样。1991年3月,元宵节后,刚刚走出校门的我随着辽河油田物探公司2148队跋涉千山万水,从祖国东北的鹤乡辽宁省盘锦市,来到6000公里外的大西北的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阿克苏市西80公里的柯坪县阿恰乡营地,成为一名参加塔里木石油会战年龄最小的开拓者。那次行程既是一次乘坐火车、大客车、敞篷汽车加上长达两年徒步漫长的旅程,也是为了明天生存的一次谋生之行。多年以后,一闭上眼睛,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在路上,经历9天10夜。

我们一行近百名工人,和两套物探装备同行,一套是以德国奔驰卡车、曼斯水罐钻机车、丰田小卡、美军卡、日本D60推土机为代表的纯沙漠勘探装备,一套是以东风卡车、钻机水罐、国产D85推土机为代表的纯国产装备,在盘山渤海火车站装车,客货混装,车上共有三节客车车厢,一节是硬卧车厢,一节硬座车厢,一节餐车。我和40多名新人坐在硬座车上,开始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列车旅行。每日三餐都到餐车享用免费的食物,早餐有一种用杏仁拌的小菜很好吃,让我无限回味。列车行进在荒凉的内蒙古沙漠的全国货车线路,每天随时都会停在陌生的小站,有时候为了等候旅客列车,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刚停稳就又发车了。几个老师傅可能主意太正了,到车站去买食品和白酒,离列车稍微远了一点,列车启动时他们拼命赶,只能挂在车厢外的门上,列车行进中也不敢开车门,几个小时后停车时才把他们放进来。老工人们住卧铺车厢,但是每天都要去货车上检查车辆的固定情况,也是很辛苦。每天天黑后,我们这群年轻人开始为睡觉发了愁,好在上车前每个人发了一个睡袋,我们就思考如何能伸直身体躺下,于是行李架上睡满了人,地板上睡满了人,我嫌弃地板上脏,也没有抢到行李架,就养成坐在那里睡觉的习惯,好在晚上没有睡好白天抽时间补,年轻的身体能承受一切艰辛。

列车大部分时间都行进在茫茫戈壁滩,从地图上鸡背的东部一直到西部,每天视野里都是满目黄沙,只是在刚出发那天路过山海关的时候,感受到了春天的降临。仅仅隔着一个长城关口,临行时飘雪的时节就变成了春暖花开,绿树红花,让人感到迅速从冬天走进春天。但是再往前走,又慢慢走进了初冬的感觉,天上或是下雨或是下雪,让人一会冷一会热,时光伴着离家距离越来越远,思乡之情不断深入骨髓,心里总是酸酸的、涩涩的。

来新疆之前,在老家----黑龙江一个小镇上,我和两位同学话别,第一次喝酒,菜还没有上齐,我们三个就充满jiqing的把两瓶滨州白酒喝光了,他们两个很快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我还很清醒,就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回家,可怜他们两个一个在南面,一个在北面,在路上他们已经不省人事,我一个一个背着走,到满是冰雪的下坡路时我也站不住了干脆拉着他们的两条腿往坡下拖,折腾了半宿才把他们送到家。可能是我体力透支严重,又被风吹透了,待把他们送回家后我的酒劲也上来了,狂吐了一宿,最后姐姐说我已经“吐血”了,可能胃粘膜损伤了,好在只有几口是鲜红色然后颜色就淡了,第二天家人要给我送到医院,可是我的行程已定,晚一天就赶不上专列了,就带着病痛上路了。年轻人有铁一样的身体,在奔波中,我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只是越来越想家了。

第7天我们进入新疆境内,山开始陡然升高,火车被分割成4个部分,每个部分前后各一节蒸汽机车牵拉,翻越天山,一会功夫,我们就从山脚下绿草茵茵的平整草原攀上了沟壑纵横,白雪皑皑的山峰,在向上爬的钢铁毛毛虫里看世界,更加新奇。看到在雪中啃草的牦牛群和象泥土一样肤色的牧牛人,只有朝着火车笑着的时候,露出的白牙和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才让人相信他们是人而不是鬼神,豪爽的微笑和偶尔向火车招下手,让人感受到他们在艰苦环境中的不放弃和那种坦然。列车从一个山洞出来没走几百米又钻入另一个山洞,我们成了“山顶洞人”。据列车员介绍,修这段铁路时,是采用詹天佑在北京附近时的设计思路,即人字形铁轨分布,克服了高度变化大,超越列车爬行高度的极限,70年代修铁路时,工具落后,保障艰难,工程兵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人员伤亡很大,山上还有一处烈士陵园,掩埋着数百位长眠在这条天路上在铁路修建上牺牲的英灵们,他们就这么几十年默默地看着自己曾经为之付出生命的钢铁路轨,看着一条条铁龙从全国各地走来,把建设支援新疆生产建设的宝贵物资源源不断地送来,让新疆不断发展壮大,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不禁对这些逝去多年的英雄们肃然起敬。

足足翻越了一天的山,经过了四季变化,高度一点点升高,又一点点降下来。到晚上,睡梦中,被分开的四节列车悄悄的又重逢了,静静地卧在塞外的小站上喘息。半夜时分,我们的列车驶入乌鲁木齐火车站,来不及细细端详这个省会城市的静谧夜晚的风采,紧接着我们就坐上一台大客车向1000公里外的阿克苏市挺进,天亮后我们分散在维族饭店吃饭,节约的我只点了一碗带有民族风味的拉条子,这世间难得的美味引起我浓厚的兴趣,筋道的面条、羊肉洋葱西红柿芹菜做成的拌菜香气扑鼻,拌上面非常可口,再喝一碗煮面的汤,这道美食成了我独自吃饭时唯一点的食物,直到现在,我还十分怀念那个味道。

坐了二天一夜的大客车后,我们只在路边的小饭店吃饭时短暂休息,车终于到目的地,阿克苏市柯坪县阿恰乡,一个位于南疆交通要道上的一个驿站。1859

第一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

刚到阿恰乡时,我们的营房还没有修好,第一宿就住在阿恰乡的招待所。这个位于南疆的乡政府驻地经济非常落后,规模连内地的村子都赶不上,在街头几乎看不到一栋砖房,泥土夯出的房子单薄而又原始,零乱地分布在大街两旁,路上行驶的都是长途车,多半是内地淘汰的5吨老解放车,拉着足足有20-30吨煤块的木头挂车,在平道上都喘着粗气,哼哼唧唧地以40多码的速度向前行进,很多车头上挂着一个汽车内胎改造的水囊,供爬坡时开锅后加到水箱里降温用。共生产138万台老解放的中国第一汽车制造厂创造了生产数量最多没有改型更新车辆的世界纪录,虽是破旧但质量还真说得过去,就是能干能超载,但是也太落后了。一次看到一台救人的救护车,居然是老解放改装的,好在这里民风淳朴,当地人最多聚在小卖店喝酒的时候,会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冲着我们比划上两下,翻译买买提说,他们只是吓唬吓唬人,从来不会来真的。在信奉伊斯兰教的地方,都是禁止饭店喝酒,馋酒的男人只能在小卖店买上一瓶地产烈性白酒,至于像伊力特那样的名酒,是供外地人当作礼品买的。他们喝酒的时候条件好的吃点花生米,条件差的,就是几个人合伙买一瓶酒,在那里轮着往嘴里灌,都怕喝的少口都大,常常不到一圈,一瓶酒就见了底,然后再有一个人再买第二瓶,大家再喝,常常没过几分钟,就开始走路打晃说话走样,不过他们不走样的时候我们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当地男人常常人人随身佩戴一种民族特色的小刀,多半是一种叫英吉沙县产的“英吉沙”牌的民族工艺刀,用来切割羊肉,锋利无比,据说纯正的“英吉沙”能把一般的劣质刀割断。那时候铁路检查很松,我们回家时带很多这样的纪念品送给朋友。后来朋友说如果去相邻500公里的和田县,小摊售卖的和田玉原石只有100元一公斤,而现在的价格就是过万元一公斤。

由于新疆比北京晚两个时差,17时天就黑了。这个乡不通电,只有乡里的一台发电机每晚发电2小时,简单吃口饭,连着坐了8天9夜的火车,又紧接着坐了两天一夜的汽车,我们在路上颠簸了十多天,都累坏了,脚上象踩上了棉花团一样,眼前直冒金星,体力消耗几乎到了极限。简单吃口饭,进到4人一屋的小黑屋,顾不上被子枕头散发出的膻臭味,头刚挨枕头上就睡着了。在梦中浑身燥热的我回到万里之外的家乡,跳到家乡洁净的小河中去洗澡,暑气顿消惬意无比,阳光很快就黯淡下去,乌云滚滚,河水很快就从清凉变成冰凉,我急忙打着哆嗦爬到岸上,头上却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无处躲藏,一下就把我浇醒了。天啊,这居然不是做梦。漆黑的屋里到处都是淌水的声音,头上蓬蓬的雨打屋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刺耳,被子早湿透了,脸上连泥带水。我摸到了灯开关拽了几下,没电,就一个床一个床的摸着,4个伙伴也和我一样泡在水中,正坐在床上不知道想什么。我把屋子摸了个遍,没有一处不下雨,我纳闷屋顶哪去了呢?我无计可施,只好在“水床”蜷曲着过了一个难熬之夜。

第二天早晨天亮,我看清了这座房子,黄泥墙面,屋顶居然是树枝上压一层薄薄的煤灰,昨夜的大雨把煤灰都冲了下来,棚顶变成了筛子,四处露天,老板正组织人从别处运来煤灰和树枝,准备修房子,迎接下一次大雨的来临。当地一个**兼录像厅老板的汉人告诉我,由于气候干旱,这里许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物探队的到来给当地带来了“喜雨”。那个老板成了我们的好朋友,他带着一个只有17岁就怀有身孕的妻子和一个8岁的前妻生的女孩,靠当**和业余时间放录像为生,很快成为我们物探队员的好朋友。还喜雨呢?看着全身被煤灰和水染成的“迷彩色”我哭笑不得。1459

走进巴扎,感受西域文化

趁着做生产准备,我用半天时间熟悉了周围环境,这个叫阿恰的小乡村处在南疆的交通要道边,“阿恰”维吾尔族语就是姐姐的意思,乡里面没有通水电气,只相当于内地70年代的发达程度,原来靠一个老式发电机供一部分机关和住户每天晚上2个小时照明,我们的物探队上去后,用一台日本小松车载发电机供电,用于驻地照明和设备充电、淋浴板房,剩余的电居然能供应整个乡的照明用电。当然他们每家最多有一个电灯泡,要是象我们现在家里冰箱彩电洗衣机微波炉各种电器俱全,恐怕连十户都保障不了。

我们住在这个乡的南边,往前走100米,就是戈壁滩,戈壁滩上除了几群骆驼,最多还有百八十只一群的几个羊群,往北走500米,路过稀稀拉拉的几个土房和一个杏子园,能看见路边有一个百十平米的用土墙围起来的水池,每半个月,用水渠引来天山的雪水供水一次,蓄在坑内,平时人吃牲口饮都来自这个坑,这里的地下水是咸的,最多能饮骆驼,乡机关附近还有一个水塔,是用老解放水罐用百里外拉水供水的,是相对清洁的水源。当地老百姓家能种在院子里的只有一种叫苜蓿的饲料和杏树、葡萄和哈密瓜,其余的食物都在北面的巴扎上买。

刚好今天是一周一次的巴扎,巴扎就是相当于辽宁农村的大集,外地的摊贩赶着羊和骆驼,带来葡萄、哈密瓜等特产来售卖,还有当地男人穿的道道服和女人穿的色彩艳丽的民族服装、小花帽等等都在巴扎上交易。我认真地看着一只新疆细毛羊从被顺从地牵来到变成一块块的肉被买走的过程。首先是由当地受到穆斯林的尊敬和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的清真寺中的阿訇为待宰的羊念上一段类似古兰经似的经文,然后把羊当着众人面放倒在地上放血宰杀。待羊儿升上了天堂后把把羊血掩埋,羊腿割开一个口子,用嘴往里吹气,将羊儿吹的饱饱的鼓了起来,然后剥皮割肉,当场称重售卖。据说维吾尔族人有很好的饮食习惯,不念经不放血的羊肉绝对不吃,这样能最大限度的减少疫病发生。巴扎上卖的酸奶引起了我的关注,花2元钱买一碗,奇酸无比,难以下咽,加糖再加糖,还是吃不下去,引得当地的人哄堂大笑,然后一个大叔像是表演一样的端上一碗酸奶,轻松的吮吸到嘴里,像是享受美味一样咽下去人后还吧嗒吧嗒嘴回味一下。当地人最爱的是一种土冰激凌,就是在一大块冰中放一个用皮带和手摇齿轮带着能旋转的锅,里面放上牛奶白糖的汤汁,用手摇动把手,锅飞速旋转,很快就凝聚一团冰凌,用勺子挖成一团一团就当场售卖,这个我能吃下去。

再往北走,就走出了村庄,一片有胡杨林的空地上,立起一个个半圆柱形状的土丘,就是当地人身后的居所,我观察一下,几乎是在地面用泥土直接砌起来的,人就躺在里面,在坟墓中心,有一个标着弯月的清真寺,里面的阿訇就是为这些亡魂祈祷念经的,阿訇的饭食和开销由村庄的农民自行供奉。后来我们施工路过坟墓的时候,我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倒是坟地里弥漫的一股清香,让我十分诧异。

挺进沙漠,在风暴中喁喁前行。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修整,我们测量组作为先行军,向戈壁滩挺进。第一天我们乘坐的是崭新的四轮驱动的新东风车,能够乘坐国产车征服大漠,让我们兴奋不已,东风车子在柏油路上咆哮着,坐在大箱板上,风呼呼地刮过脸庞,很风凉也很期待。行走两个小时候,车往大漠里一拐,越野行程开始了,兴奋劲很快就被担心代替。钢板减震的车很完整地把地表崎岖情况反馈上来,那就是颠的厉害,真能把肠子颠出来,一会就让人腰疼不已,仅仅进入一段多是石头的戈壁滩,东风车的马达就闷下来,时不时呈现要熄火的状态,过了一会,司机师傅就把车停下来,掀开了引擎盖,里面已经开始冒热气了,车已经接近开锅状态了。我认真的观察一下发现,东风车的引擎上的水箱水泵风扇和发动机是靠皮带直接连接的,一旦发动机驱动费劲导致转速下降的时候,就不能很好的降温,这在沙漠里是一个致命的缺陷。而后来乘坐的奔驰车曼斯车以及丰田小卡,水泵风扇是独立电机驱动的,用的是硅油离合器之类的智能传动,即使发动机熄火了,风扇也是在电机驱动下快速转动,无论多热的天都不会开锅。随着开锅状态频频发生,成为常态,实践已经证明东风越野卡车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坐在驾驶室的测量组长下令返航,东风车挣扎着费劲地驶出戈壁滩,刚一上公路,就又咆哮起来,恢复了风采,行驶不到1公里,底盘传来巨大的声音,车辆一个急刹车停在路上,我们坐在大箱板上的几个人差点撞到前面的护栏上。下车一看吓了一跳,东风车的前传动轴已经断裂并掉落地上,差点把车支翻,司机经过一番修理我们才慢慢地开回驻地。

经过几次试验,宣告国产车的完败,小队决定将东风车除了留一台作为专门跑公路的生活车外,全部送回油田总部,这是由于对设备性能对施工地形了解不够判断失误导致的一笔损失,20多台车,12000多公里的路程,如果全部用铁路运输,200万以上昂贵的运费可能和车的原值接近,已经不能再用铁路运输了,就由休假的司机分几次开回辽宁。但是我们在沙漠里看到胜利油田的设备,真的是比我们东风车老多少年的六驱老解放越野车,无论是钻机还是水罐、导线车,全是清一色的老解放,这新装备还不如老古董,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换上奔驰尤尼克卡车装备后,我们先是用了双排座的,试用后感觉车轮子有点小,越野能力还是不够,换成单排座后,感觉就足够了,德国的拖拉机似的卡车几乎就是为沙漠而生的,无论多么艰难的路况,这个钢铁巨兽就是不服输,连从大坝下面往上爬,只要不打滑,就不会停下,开他的司机充满自信。除非陷入一米多深的浮土地,大箱整个坐到地上,看不到车轮,车可以不动,但是四个轮子永远不会停下来,发动机不会熄火,水箱不会开锅,司机就会用绞盘上的钢丝绳和大钩栓在一个树上或者别的车上,把自己车绞出来。有时候测线上有巨树拦路,奔驰车会猛地冲上去,用绞盘部分狠狠地撞树,反复几次直到树歪在一旁,测线畅通为止。标着狮子口的德国曼斯水罐车和钻机车简直是沙漠之神,拉着沉重的设备和水,在沙漠里如履平地,所向无敌,有时候一道土坝拦路,曼斯车只要一声吼叫,就会象推土机一样从土坝这头推个缺口,再撞倒几棵树冲过去。这真是我们社会主义和法西斯工业的巨大差距,不论有多好的广告效果,只要拉出来溜溜就知道啥是真本事,啥是寸步难行,立马见输赢,和爱不爱国和司机的水平没有任何关系。车终于解决了,但是老天爷发怒了,只给我们十多天晴朗的假象,就开始向我们发动无情的攻击。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其实沙漠中就两种天,一种是好天,一种是风沙天。我们用经纬仪、测距仪从路边的一个卫星定位点引出一条测线,向戈壁深处延伸。到下午14时,我和伙伴拉着100米的链尺刚刚穿过一条公路300多米,突然平地起风,天地顿时混沌一片,只过了几秒钟,戈壁滩上就刮起了大沙暴,豆粒大的砂砾被厚重的灰土裹着,象散沙枪一样劈天盖地地向我们射来。刚才还埋怨维吾尔族翻译阿吾提非让我们在脖子上挂个风镜,现在明白了,急忙紧闭双眼,摸着把风镜带上后再睁开眼睛,呀,外面已经是黄黑色的晚上,仿佛一下子掉进了黑洞,不但刚才清楚看到的30公里以外的礁山(在新疆,由于空气含水低无污染,人在晴空中能看到50公里以外的山)荡然无存,就连距我不到20米的伙伴也好像一下子钻到地下,凭空消失了。手中的无线电对讲机传来测量组长的话:“别慌,赶紧到车这来。”我蹲下来,顺着链尺摸着先找到伙伴,然后一起朝着来的方向摸去。平生第一次在平地上这么艰难的走了100米,链尺摸到头,我们就无法分辨方向了。“我找不到北了。”我把对讲机放在嘴边大声地喊着,于是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我和伙伴抱着脑袋朝响声狂奔,直到快撞到汽车上才看到车的轮廓。

我们爬上带着篷布的大箱上,摸着脑袋上被砂砾打出的大包,听着5、6吨的奔驰越野卡车被风沙抽击发出的“彭彭”声,在风沙中大幅度的撼动着。我深深地感到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这种风沙伴随我们两年,让我的这段人生充满雾霾和被砂砾打击深深的痛。1996

不言苦累,我更加坚韧。

开始施工后,条件越来越艰难,刚开始没有帐篷,每天也无法回到驻地就露天宿营,往沙包上一铺睡袋,倒下便睡,每天早上,收起睡袋,抖抖一身的沙尘,拖拉机师傅“二哥”负责做饭,他每天比我们早起半小时,在用铁皮油桶改造的露天灶上用甘蓝和咸肉煮上一锅热乎乎的混汤面条,起来收拾好后盛上一碗混着沙子的面条,泡上一个放了几天后干嚼能把牙咯掉的囊,就成了我们可口的的早饭。吃完后,就开始一天繁重的工作。在沙漠、戈壁滩、胡杨林和农田里面测量,前面是推土机在沟壑遍布的地表上推出一条供车辆施工行走的道路,常常是车前面是一个拿着红旗的引导员,红旗一插推土机就吼叫着推过去,推土机后面是三个人拉链尺插带有号码的红绿旗,后面是仪器观测员和记录员,还有一个后花杆,给仪器定位用的他们用着从日本进口的顶级设备经纬仪和测距仪,从卫星下载坐标,在地表上进行测量,一条测线从几公里的农田、十几公里的戈壁滩、二十多公里的浮土地、数公里的胡杨林最后到上百公里的大沙漠,依次往复作业,每条测线间隔数公里,在地图上画出一条一条方格,最后的点按照要求前后左右偏差不能超过5米。测量组走过,就会有钻井组每隔100米钻一个30多米深的洞,放下几公斤的炸药,铺上放线班的大小线、将检波器依次踩入地下,连接好仪器车,用仪器连接就放炮收集地震波,资料存放到磁盘中,送到甲方进行技术分析,地下的构造和含油可能性就越发清晰了。有时候会加密放炮,最后确定探井,钻井队就会开进支上高高的钻塔,日夜不停地向地下钻进,有时候一口井要打好几年,对从地下取出的岩芯进行科学分析,从而确定开发区域,成规模的出原油就指日可待了。但是最艰难的还是物探,现在我们通过抽油机触手可得的宝贵石油是和千万个石油工人撇家舍业在荒芜人烟的沙漠中,一干就是大半年,风吹日晒,形如野人般艰辛的劳动付出分不开的,而那两年仅17岁的我就在沙漠里徒步跋涉5000多公里。

慢慢的随着测线不断深入大漠中,我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带着推土机给后面的大部队带路和补充被风沙刮掩埋了或者被羊和骆驼吃光了的小旗。每天的地表都在风沙的蝉食下改变形象,有时候第一天推出的路,第二天就被掩埋了。我们的小旗是测量组成员自己在驻地用红色和绿色塑料布做的,具体说就是把塑料布用刀片割成一块一块的,把竹竿截成一段一段的,用菜刀劈成一条一条象羊肉串签子那样的大小,然后点上蜡烛,把塑料条裹上一点用蜡烛一燎就成了。但是新疆的羊和骆驼太可怜了,和土色刺口的又酸又苦又涩的骆驼刺比,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绿的东西,也喜欢这种带着甜味的嚼头,每次都是把绿色的旗吃得干干净净,甚至竹签都嚼掉一半。于是我常常一补旗就得连补几公里,自己定方向,自己估算距离、插旗,忙的不亦乐乎,有一次我看大部队干的紧,怕自己影响速度,就自己一个人在前面猛干补旗,走到大部队前面5公里处,想着可以歇口气了,又累又饿又冷,就拢堆火,躺在火堆旁直直腰,一不小心睡着了,直到后背冷的厉害被冻醒,站在一个大沙包上向后张望,发现队伍在向相反的方向移动,像是整体收工,我拿起对讲机呼叫,发现距离过远联系不上,就急忙拿出吃奶力气往回跑,当我大汗淋漓地跑到工地时,最后一台车出了点小故障我才没有被遗弃在工地。耐力大增的我两年后参军入伍,五公里、十公里武装越野总是跑到前面,这都是源于两年在大漠中磨练出来的。1275

生存为大,我力辨队干部求生路

有一次天气最热的时候,我和于副队长一起带着一台越野车给一条测线补旗,奔驰车跟在后面,我们在前面走,天太热,我两个把水壶和对讲机都放在车上,走过一个大沙包后,车没有跟上来,两个小时过后,天越来越热,我们两个面临中暑的危险,爬到最大一个沙丘上看去,方圆几十公里都没有车的影子,再等我们的生命就将面临危险。于副队长拿起测线图,对我说,咱们往南走还有60公里就能到公路,就有可能遇到经过车辆,至少能要点水喝。我说:“我们没有指南针,一旦方向错误,就连救援的人都找不到我们,必死无疑,顺着测线走,70多公里处有一个村庄,这样比较把握”。他说我是副队长我说的算,我说我干过这条测线,我走的准。最后我跟他急眼了,你这种官僚在这里不好使,生命为大,谁的把握大听谁的。最后他被我说服了,跟我一起顺着测线往前走。天越来越热了,稀疏的红柳让我编成了草帽,但是也抵御不了烫脚的黄沙,我尝试着摘点骆驼刺的叶子放到嘴里嚼,只出来一星恶苦中带着酸涩的味道,不但没有给我带来水分,反而把嘴里的唾液吸收了,还导致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恶心。脸上的汗水逐渐减少,最后淌的一抹居然是油脂,几乎到身体的极限了。我们相互搀扶着,我不断查看着测线上用塑料布写的桩号,判定自己的距离,找到一点枯枝,就折上一个箭头形状,给救援人员做标记。走完50公里后,我们几乎进入懵懂状态,意识开始模糊,除了脚在机械的挪动,都没有了知觉。

太阳快下山了,脚下的黄沙不那么烫脚了,我们两个的意识清醒了不少,我判断离村庄不足10公里了,突然,在路边不足500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方圆几十米的水塘,我们两个飞奔过去,捧水就喝,但是第一口我就又吐出来了,又苦又咸,还特别涩,塘里面积了一层足足10厘米厚的羊粪,岸上白花花一片的盐碱结晶,这几乎就是咸菜缸里的水,太脏了,太重口味了。我不甘心地又观察了一下,发现水塘边有几处用铁锹挖的小坑,舀水尝了尝,味道不那么令人呕吐了。我把衣服脱下来,慢慢放进水里,渗到衣服里面的水颜色清了不少,就你一口我一口地慢慢喝了下去,只喝了几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但是剧烈的口渴和象被火烤着的喉咙清凉了一些。我们歇了一会就又往前走,终于在天黑时摸到一个村子里。我们挨家打听会说汉语的人,都没有找到,好心的维吾尔族村民只是一瓢一瓢地给我们端水,我们一顿豪饮,直到喝的肚子溜圆,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停,那水比琼浆玉液还要甘美,让我多年以后还思念不已。

半夜时分,村子内响起汽车的声音,我们迎上去,上车后才知道,司机当时在驾驶室里睡了一觉,醒来后顺着测线找我们,遇到一个大沙包过不去,就从旁边绕路,谁想一处最平整的地方却隐藏着巨大的危险,是象水泥粉面一样的浮土地陷阱,上面有一层10厘米厚的盐碱壳,人和牲畜在上面走都陷不下去,但是数吨重的越野车一压上瞬间就陷下去一米多深,四个轮子像是在水里行走一样没有摩擦力,而附近有没有大树可供救援。

可怜的司机驾驶着我们的无敌奔驰在苦苦挣扎了一番,就连脚踏板都没到灰尘里,没有任何脱困的可能后,步行到前面几公里的地方扛了几根枯死的胡杨树,回到车旁,在前面挖个大坑,把树干栓上钢丝绳,埋到一米多深的地下,然后用绞盘绞那根钢丝绳,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用了一下午才挪出那片没有一滴水的“干沼泽地”。后来他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测线,一路上靠着我留下的路标找到这里。我们几乎抱头痛哭,三个人体重一天下来总共掉了20多斤的秤,我和于副队长已经脱水和中暑了,一时的疏忽险些阴阳之隔。坐上车,行驶了几个小时,到驻地后天已经亮了,于副队长打了几针滴流,我硬挺着躺了两天才恢复健康。据翻译阿吾提介绍,那片区域曾有几个劳改犯走失,全都迷失沙漠后变成干尸,如果我们走陌生的路,生还概率就会大大降低。1526

羡慕不已,遇见侠客余纯顺。

躺了两天,我就能够在营区活动了,明天就上前线了,到了晚上,我上外面的小商店想买用玉米面烤出来的饼干,这个食品价格低廉,让大家随便吃也用不了多少钱,我可以买几斤,装到我用穿烂了的工装裤子的裤腿改成的小包包里,准备带到工地上。从小卖店一出来,竟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原来是徒步环游中国的游侠余纯顺路经过稍作休息,他的身边很快就围上了一群工友,并纷纷和他合影留念,我也和他合了一张影,只见他一张黑红的大脸,明亮的眼睛里充满自信与jiqing,黑须飘髯,长发披肩,上身穿一件浅蓝色半袖运动服上衣,下着很多口袋的深蓝色运动裤,脚蹬一双白色旅游鞋,背上背着一个圆筒的户外包。这真的是一个真正的旅行家,童年家庭的艰辛使他造就了坚忍不拔的性格,从小就羡慕走遍祖国山山水水的徐霞客,长大后为了激励国人热爱祖国,能够向一切险恶境遇抗争,1988年7月1日,他辞去上海一家大学讲师的工作踏上了孤身徒步环游中国的惊天之旅。

整整四个春秋,他的足迹已经踏遍大半个中国,这次是他在从乌鲁木齐到喀什的旅程中,突发阑尾炎,被迫到乌鲁木齐去做手术,刀口刚刚愈合,便又踏上征程。我问他:“您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不寂寞吗?”“充实是最好的战胜困难的武器,每天看到的新鲜景象和受到沿途国人热情的帮助,使我得到无穷的力量,和走下去的勇气。”我的心不禁一颤,物探队长期艰苦的野外作业让我筋疲力尽,甚至萌生退意,茫茫大漠和遮天蔽日的黄沙有时让我的心情也变得昏暗,常常回想自己童年生活的家园,我曾被困难面前彷徨过,也被危险困扰过,余纯顺,一个匆匆而过的过客,一句发自心内的话语,就给我注入无穷的力量,让我内心变得无比强大。他在走过**的时拉萨的时候,有一个年长的喇嘛破例赐给他一个藏族名字----格萨尔﹒扎西,意思是英雄。没有带多少钱,我给他买了一斤大白兔奶糖,让他在路上补充一下体力,然后和队友一起,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余纯顺在我的记忆中留存好多年,在我返回盘锦入伍参军后,在训练最艰难时,我想起他,浑身就充满力量,靠着这股不服输劲,我新兵就担任副班长,三年军旅生涯立两次三等功,加入中国***,直到退伍,分配到钻井队,他的事迹都成为我的精神动力。1996年6月23日媒体报道,余纯顺在6月12日穿越死亡之海的罗布泊的时候,探险成功,但是在返回的时候遇到一场遮天蔽日的大沙暴,失踪了,待第二天新疆军区出动第二个航次的搜索时,发现他的帐篷,英雄已经魂留大漠,一去不返了。这真是个意外,六月份沙暴的概率极低,但是六月份的大漠真的是酷热难耐,我能够想象余纯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的那种超越生理极限的痛苦,征服自然失败的不甘,和他短暂人生对我、对国人永远的激励和无尽的思念。1113

历尽苦难,在危险中求生。

我们刚刚脱险,我就被调整到放线班。原来上级又派来几名新工人,队长为了安排好他们,就想着把他们分到测量组,我自然就被顶出来了。和大部队比起来,测量组的车除了拉着我们外,还背着几桶水,我们每天可以敞开肚子喝水,但是测量组的体力付出更大,坐车的时候也更多,测量组有10个人,驾驶室只能坐3个人,除了司机就给年长的推土机手“二哥”和组长坐,剩下的就坐在大箱板上,在沙漠里有时候从测线头开到尾要7、8个小时,全程我们都裹在灰土中,随着车辆的颠簸主动曲伸膝盖一跳一跳进行主动“减震”,奔驰车的弹簧减震真的减轻了我们受到的撞击和震动,要不脊柱都会受伤。每次到驻地后都是累得躺在大箱板里睡着了,即使把支架敦折了,篷布塌下来盖到身上也不理会,常常是满脸满身灰尘,脸象小鬼一样,把一条满是灰尘的毛巾搭在帽子下,就像小鬼的舌头。鼻子被沙子堵了个严严实实,狠狠一擤,一条大泥条被喷了出来,紧接着鼻子就流血了,吐了半天痰,都带着泥土和黄沙。而放线班人多线长,供应饭都很难,水每天每人只发一个**水壶的量,不够喝也很难补充,以至于洗碗都不敢用水,只能用沙子檫檫了事。其实放线班的体力消耗没有测量组大,他们每个人每天只有固定的一段路要走,放好大小线就可以就地休息,找个沙坑或者树下纳凉,没有事可做。但是对于曾严重脱水过的我来说,做下了病根,水喝少了就会吃不下饭,体力很快就会透支。

知道我的情况后,二哥的邻居,开爆炸车的孙哥和领导求情,我很快又成为一名爆炸工人了。其实爆炸工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且不说手法不够精准常常在连接炮线和放炮机时被扎破手,更重要的是留在地面的炮线都达不到30米的安全距离,常常只有几米,但是让我欣慰的是放炮车上背着一个水罐车,虽然里面有一层羊粪,但每天我们可以尽情的喝,我们常常在晚上自己烧水泡茶,喝的足足的后再灌上一壶糖茶,每天的工作也不徒步,而是坐着车在工地上一个炮点一个炮点地移动,但是危险更多了。

一次在短途迁移时,我和另一个工人一起坐在没有大箱板的水罐车平板上,在工地上没有路,非常崎岖,奔驰越野车在冲坡前加速时突然猛地颠了一下,我一下就被颠到后车轮前的下面,如果落到地上,就会被车碾压,当时我心无杂念往上伸手一勾,得到了那位工友伸手一拉,神奇的又翻回车厢,因为当时是我体重太轻,还有力气,要是现在150斤的体重,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喔,能一下子能把那位工友拉下车来。还有一次,我象往常一样站在车门处的脚踏板上,用手抓着倒车镜往前行走,车在黄沙车辙中走着走着突然打滑蹭到一棵胡杨树上,我一瞬间就没有了空间,脑子里闪电般想着自己是跳车还是挺着,咬了一下牙把身体贴在车门上,被树枝一刮,眼眉处出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车过去后司机停车告诉我,如果跳车,惯性会让我撞到树上,可能会更惨,再偏一点,有可能把眼球刮出来,太幸运了。

眉毛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一天晚上放炮时,我意外地遇到了地面炮,就是炸药被爆炸杆捅到钻好的炮眼地下20多米后,极其罕见地被存着的水顶着浮到地面,在地面附近爆炸了。当时感到飞沙走石,地面出现一个方圆5米的大坑,我跌落坑内,耳朵也失聪了,这属于重大安全事故,和这次事故类似的事故是,一个大学生刚到物探队时,用炸药炸鱼,隔着大坝,接100米的引线,趴在地上引爆,结果人死了,大家都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时立刻全线停工,队长过来让我上医院检查,我好好检查自己,虽然一身灰尘,但是没有外伤,就拒绝了上医院检查,回车上休息了,第二天耳朵又恢复了听觉。

可是队里还是出事了。一天下午正在放炮时,对讲机里传来几句对话,“家里出大事了吧?队长怎么样了?”“工地继续施工不能停,已经送医院了。”到了晚上,消息传来,已经确认队长牺牲了。原来队长在工地上往驻地返回的时候,车坏在半路了,对讲机联系不到家里,他们只好徒步一天一夜才回到驻地,由于饥寒交迫,队长患了重感冒,但是他不肯休息,在指挥卡车顶着淋浴板房就位的时候,由于生病精神状态不佳躲闪不及被挤到墙上,当时就七窍出血,被紧急送往阿克苏医院后,医生宣告不治。队长最后被评为革命烈士,在驻地六十六旅社后面的山上,专门给他修了一个纪念碑,纪念这位把年轻的生命留在西部石油开发阵地的大学生队长。后来我们收工回东北时,专门到纪念碑前献花默哀道别。1707

以苦为乐,享受美好时光。

队长牺牲后,新任队长根据任务需求,又把我调回测量组,我已经习惯爆炸班的虽然万分危险但是很惬意的工作,但是命令难以违抗,只好又回到测量组担当重任。随着测线一天天向沙漠深处延伸,我们不再每天往返于驻地和测线,而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自己拾捡枯枝做饭,干到天黑就地宿营,就住在测线上。最初的半年没有帐篷,就露天睡在浮土地上、沙丘上。每天晚上挖坑做饭,炒上一个带着肉片的青菜,肉是在驻地买的猪肉,切成小片,然后用豆油加上盐炒个半熟,放在水桶里,无论多热的天,一周以上都不会变味,一干到有村庄的地方,我们就会去买些用肥羊肉和大葱做馅蒸的包子,咬上一口,直往下流羊油,只是包子馅是甜的,有些吃不惯,但是那种艰苦环境下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走前买上百八十个囊,带着吃。特别是下半年我们经常会买些哈密瓜,每天晚上在发电机带来的光亮中穿着棉袄,有时候点燃一堆篝火,啃哈密瓜,别提多甜了。有时候几个老工人会玩上一会扑克,我会躺在沙包上,呆呆地看着星空,感受着自己的富足,方圆100公里内我是地主,没有一个外人会和我争夺土地,最后睡觉时我们还是要聚在一起的,我们用铁锹拍平地面,在培上枕头,铺上一块帆布,把睡袋打开,然后美美地钻到睡袋里一觉到天亮,有时候半夜醒来繁星点点,自己与星月对话,百里无声。有时候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浇到头上,也无处可躲,也无需要躲,就是听着雨声,舔舔被雨水润湿的嘴唇,依然能继续睡去,待清晨醒来,只见沙坑万点,却没有一丝湿气,睡袋和脸早就干爽了。

我最喜欢大漠的秋天,仓天厚土,一年中难得的丰收时节,大漠边缘的农田里,棉花已经完全成熟,一个个棉桃绽放着洁白的生命,给人类带来亘古的温暖,小麦已经收割,秋菜开始疯长,哈密瓜生长周期即将结束,农民们从地里捧起一个个硕大的花皮瓜,杀开一个瓜,顿时一股清凉中带着甘甜的香味向你袭来,简直都是顶风十里飘香,花生等作物都迎来收获季节,向日葵不再追随太阳,开始被沉甸甸的果盘压得弯了腰,苦撑着劳累一年随着阳光转来转去的脖颈,为大地献上一份丰实。其实这时候深入大漠,风景更美,红柳林的树梢开满粉色的小花,成片的胡杨林,让风霜染黄了叶子,在秋日湛蓝的万里无云的楚天下闪着夺目的金黄色,景色美得像画一样,就连肆虐一年的风魔仿佛都被这人间的仙境迷惑,忘了在大漠中驰骋。这时候我们会抓紧这最后一点美好时光享受人生,尽情的放松,因为这样的天气很短,很快就上冻了,走得急的总是最好的时光,当冷风将落叶全部吹落,风中就开始夹杂着雪花,也到了一年中最艰难的时刻了。1054

梦斗毒蛇,小心谨慎保安全

我很愿意在沙漠深处宿营,那里条件更加艰难,地上的小动物少很多,特别是蛇类几乎看不到,有时候我们睡觉之前用几个小枯枝放到一棵高耸的枯死上百年但是仍立而不倒的胡杨树下,用火点燃,于是睡梦中,倾听着那棵大树默默的燃烧着,偶尔醒来看见火光中一棵老树的遗体越来越轻盈,躯体越来越苗条,冒着一股直上蓝天的青烟,火几乎没有声音,就是向大地述说着在抗击风沙的过程中承受的艰辛,和即将走出凡尘,升入天国的快乐。清晨起来后,我向枯树望去,昨日耸立的巨人已经化为一堆灰烬,只有一缕青烟还告诉着我,这不是梦境。但是临近绿洲,虽然有了些生气,危险就会增加。一次我们在离农田几公里的地方宿营,我睡到半夜,好像是把腿蜷了起来,等伸直的时候就感觉像是谁在膝盖下面放了一个枕头,腿被支了起来。我从熟睡中一点点醒来,开始感到毛骨悚然,一条蛇盘在我的腿下了。我汗刷地一下出来了,翻译阿吾提再三告诫我们,沙漠里面的蛇以毒蝎子和马蛇子等毒虫为食,多半都是剧毒的响尾蛇和蝮蛇,像样的医院太远,救治手段落后,要是被它们咬了一口,生还可能比较小。

我的睡袋是半封闭的,因为脑袋如果放到睡袋里,特别闷,每个人都是露着脑袋睡的,它卧到我的膝盖窝下面,隔着一个睡袋还不能给我造成多大威胁,但是一旦游到我的脑袋上,跟我的脸来个亲密接触,那我的性命就将交代在这里了。想到这里我有了主意,慢慢把脑袋缩到睡袋里面,把拉锁慢慢拉上,让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然后把腿慢慢抬高抬高,然后猛地向下砸去,感觉只砸到一半的身体,那团东西迅速移动,耳边传来细砂被摩擦的沙沙声音,从耳边逐渐远去了。我感到再也听不到声音了,就连忙坐起来,用手电四处找,只看到我睡袋下面有一个圆滑的窝型,沙面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蛇痕。还有一次我们已经住上了空降兵专用的单兵帐篷,我起来后比往常要大意地一掀帐篷,一只沙漠毒蝎正挥舞着毒尾向我手蛰来,就差一点就扎到我手背上了,我吓了一跳,从那以后更加小心了。

大漠的夏天是最难熬的。我曾经考过很多人,在新疆三伏天在沙漠里穿什么最凉快,有的说是薄棉,有的说是穿纱衣,还有的说是光膀子最凉快。我公布的答案让人大跌眼镜,是羊皮袄。我亲眼看到在沙漠里行进的驴车上的乘客就是穿着厚厚的羊皮袄的。随行负责与地方百姓沟通交流和担任导游的维吾尔族翻译阿吾提说:当地生活非常艰辛,穷就只能有穷的过法。他们在三伏天出行选择的衣服就是羊皮袄,一方面是厚厚的大袄能让太阳晒不透,自己悟出来的汗水蒸发不出去,就在里面起降温作用。当然徒步的我们肯定不能穿羊皮袄,十好几斤的重量会让我们大汗淋漓,很快就会脱水的。阿吾提据说娶过五个老婆,生了七个孩子,曾经有一次路过他的破土屋时,不等他让我就一掀门帘走了进去。“停,马上停下来。”阿吾提叫着,我马上停下来,打开手电,我天,一个班的孩子就睡在几平米的地下,好几个孩子的小脑袋聚在一起,差点让我踩爆。我们的工作服为红色的信号服,是为了在黄沙中起警示作用,防止失踪的,另一方面,我们还真离不开衣服,有一次临收工前我们在水渠偷着泡了一会纳纳凉,然后光着膀子洗了不到30分钟的衣服,返回东北的10几天我后背像是被烤着一样疼,最后脱掉一层皮才好。1286

以苦为乐,智斗翻译阿吾提。

阿吾提和库尔班是物探队雇佣的两个当地维吾尔族翻译,库尔班比较忠厚,跟随大部队,阿吾提很精明,跟随测量组,他很聪明,打着自己是少数民族的旗号,不吃我们锅里的菜,哪怕没有放猪肉也不要,却嫌麻烦吃我们做的米饭,每次他都自己埋个小锅,炒他的羊肉圆葱,香的我想去夹一筷子,他却挥舞着小刀说,维汉人不能在一起吃饭。阿吾提长得膀大腰圆,没事的时候总是和瘦小枯干的我玩“摔跤”的游戏,我常常被他摔得昏头涨脑,手都捏青了,但是我就是不服输,有一次在一个大沙包顶上,他又提出摔跤,我假装认输,趁他不注意狠命一搂他的两个脚,他怪叫一声就向下翻滚,好半天才落到到坡下了,我们几个被他“欺负”的工友哄笑着,看着阿吾提在沙丘下使劲地吐着沙子。后来阿吾提爬上来,要摔我,我主动滚下沙包示弱,我们不能制造民族矛盾。

有一次我问阿吾提为什么维族人不吃猪肉,是身体接受不了吗?他说主要是信仰决定的,如果到了非常时期,要饿死了而食物只有猪肉,那就吃吧,回去让阿訇给念念经,胡达也会同意的。我和工友打赌,他说阿吾提能从羊肉里挑出猪肉来,我说绝对不能,我们赌一盒烟,于是做饭的时候,我观察一下阿吾提的羊肉切什么形状,然后照样子切了几块猪肉,工友把阿吾提支走一分钟,我迅速地把几块猪肉掺到他的羊肉里。果然我赢了,阿吾提饭吃的喷喷香。这可是容易激怒阿吾提的大事,我们约定,任何时候都不能告诉他,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内疚。

阿吾提是个乐天派,沉重的家庭负担丝毫没有让他抑郁,反而每天总是自娱自乐,有一点空就唱着民族歌曲,手舞足蹈地跳起了维族舞,还教我们学习维吾尔族语,我简单地学会了一句问候的话,后来一看到维族人卖羊肉串就上前热情的招呼,他们都非常高兴地给我的羊肉串“加厚”,维族舞蹈我也跟他学了很久,就是脖子太硬,跳起来像个公鸡在斗鸡。后来我发现不光是他,维族人都有音乐细胞,在戈壁滩里面遇到一户人家,虽然土屋很破,羊很少,衣着很单薄,但是他们脸上总是充满阳光,无论老人小孩,全都会在没有围栏的院子里翩翩起舞,音乐就是他们自己的民族乐器----弹布尔和热瓦甫、手鼓等乐器,这也是他们中的老年人很少会得脑血栓的原因。一遇到老百姓对物探队施工带来的干扰有意见,阿吾提就上前用民族语言唠唠叨叨地说上一通,最后对方都会对我们笑脸相迎,甚至捧出他们珍藏的哈密瓜和囊,因为他们也向往着沙漠里能流淌黑金,让这个贫困地区彻底摘掉穷帽子,赶上时代发展的步伐。 1007

酷热难耐,红柳纳凉经历生死。

从五月下旬开始,一天比一天热。每天上午,我们会乘着凉快尽快行动,好抢出一点工作量,到了临近中午,地表开始象烤箱一样酷热难行了,发的翻毛工靴子,踩在烫脚的沙子上,散发着一股臭味,快临近融化了,走在沙包上,多厚的鞋子都是累赘,到这时候我们干脆光着脚,被迫只能在沙子上飞奔才能保证脚不被烫熟,停下来我们会迅速用脚挖个坑,踩在坑里,温度就降下来一些。再热一点,就用啥招都不行了,鸡蛋都会被烫熟,这时候我们就会停下来。做饭、吃饭,然后在车底下、树荫下、红柳丛下,象蝎子一样蛰伏着,熬过一天中最热的一会,有一次,我看到一束茂密的红柳丛,在树丛下找了个能容身的一块阴凉处休息,这几天每天徒步30多公里,都把我累垮了,一放松就睡着了。

睡梦中传来推土机的吼叫声,我在梦中站在推土机前面指挥着让二哥拐个弯,可是二哥却不看我的手势,驾着推土机朝我冲来,我去,差点就压着我了,我一个跟头翻到一边去了,一下子醒过来,看到头上的红柳摇动,推土机真的压过来啦,我一边往旁边闪躲,一边拽刚才被当枕头的测量用前花杆棱镜,已经被履带压倒下面,我只好放弃棱镜自己逃脱,我们终于把二哥叫停,伙伴说,我闭着眼睛在翻跟头,差一秒就被碾压到推土机下,这次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下次我宁可晒着,也不敢到隐蔽的地方休息,直到等到秋天降临了。

我现在还时常回忆起那美好的景象,每当沙魔收起那狰狞的面孔,蔚蓝晴空下沙漠就像一位美貌含笑的少女,向我们展示婀娜的身姿,在稀疏的胡杨树的点缀下,黄的沙、灰的骆驼刺,还有几棵开着小粉花的红柳,组成一幅和谐的画卷。起伏的沙丘在风的作用下不断改变着模样,让你感受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时候天空会有一只苍鹰盘旋,而地下不时会跃起一只野兔仓皇而逃,我们曾经驾车追过一个兔子,跑了有10公里,都不会停下来,直到最后钻到洞里,被我们挖出来,已经累死了。我们看到的胡杨树并不是头顶密叶,而是伸进沙漠的那部分有几公里都像战死的勇士,已看不到一丝绿色,成为死林,中间的几十公里,死树掺在活树里,但每年春天都是长满密密麻麻的虫子,只有临近水渠和绿洲的一片才展示欣欣向荣的绿色。每年的绿色都在向后退着,而最前方的胡杨树与沙漠抗争千百年,最后只能“战死沙场”,残存的身躯屹立不倒,死死抓着脚下的黄沙,任凭如刀般的风沙一点点蚕食着它的躯体,直到百年之后将它摔倒在地,一点点掩埋。一种悲壮深入我的骨髓,延绵数公里的沙丘上,站立着毫无生机的稀疏枯干,被千百年风沙剥得支离破碎,却屹立不倒,组成一个个雕塑,有的像小鹿饮水,回忆曾拥有过的珍稀水源,有的象雄鹿曲颈朝天,回味着曾拥有的力量。有的象老者卧薪静思,思考着明天的命运,有一枝已经折了一半插到沙中,和树下一具完整的骆驼骨架组成一个采油树的样子,让我浮想翩翩。1131

自制火炕,冰面铺被度难关。

秋天过后就是冬天,当地冻天寒的冬天来临时,我们还要坚持半个多月才能收工,工地上开始冻手冻脚,打井时的溅出的泥水落在衣服上开始冻结上了,每天每人一壶饮水因为天冷开始有余付,终于可以不用沙子刷碗了,但风餐露宿让我们感觉更艰辛了。面对艰苦的工作环境,弟兄们成了野人,蓬头垢面的,但是我们学会了利用自然资源抵御困难的环境。再冷一点每天晚上我们在睡觉前就开始做“火炕”了,具体就是挖一个深坑,在坑里堆上干柴点火,剩下火炭的时候把沙土埋上,然后把帐篷搭在上面。这样睡觉时就会越来越热乎,有一次一位工友火炭埋的不够深,睡到半夜身下开始冒烟着火,幸亏反应快才没有被烧伤,人刚钻出去帐篷就被烧塌了,睡袋都烧烂了。但是我们会高度关注沙土的含水情况,只要有些潮湿,就不能用火炕,因为这样会把土里面的潮气全部蒸到人体内,会患上严重的风湿病,所以临近绿洲的地方我们舍弃“火炕”,就那么冻着,有时候条件不允许,干脆把帐篷搭到冰面上,争分夺秒地争取一年中最后一点时光,有时候甚至连续施工一宿,辛苦异常。到11月下旬,我们将全面收工,整理好行李,打扫好卫生后,交回睡袋,我们就返回东北了,又是坐两天一夜的汽车,再坐上三天三夜的火车,就来到北京,我会选择到盘锦或者到哈尔滨市小镇的家中,因为我还不是盘锦市民。

我不止一次被泪水蒙住双眼,恨不能让自己的眼泪变成象塔里木河一样的水流,去滋养这固沙的功臣,去阻挡着不断向前推进的沙魔。随着泪水不断被风水吹干,柔弱的我变得刚硬起来,从一个孱弱的少年变成一个强壮的青年,并且能够承受无论有多艰难的环境,两年来,我们在沙漠里留下了五千多公里的测线,虽然风沙掩盖了我所有的脚印,但几年后高耸入云的井架,将是我这段人生最坚实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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