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6日：旅行第11天。距离拉萨还有180公里，在去往拉萨之前，固执的我必须要看一眼圣湖纳木错。

——这一夜，我什么都没有梦见。通常我在睡醒后都会努力地回忆一夜的梦境，可这一次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醒来的时候，高原反应的症状似乎已经轻了许多，大概这一夜除了呼吸我什么都没做。保暖内衣、牛仔裤、蓝色外套和两面穿的无袖棉袄，穿起厚厚的衣物，我竟然忘了此时正是仲夏时分。

简单地洗漱后，我将保温杯里的饮用水倒入水池，一股奇怪的臭味扑鼻而来，我屏住了呼吸，反复地冲洗保温杯，直到臭味消散。重新灌满了白马宾馆免费提供的干净的热水，整理好所有行李，我走出白马宾馆，看见披着一头长发的藏族大哥已经在宾馆门口等候。

——藏族大哥是夜里来找我的，那时我正在吃泡面。听白马宾馆的门卫说起我要去一趟纳木错，藏族大哥说他可以带我去，150块钱包含来回的车费和纳木错门票。我心里清楚，纳木错的门票就要120块，同时我也清楚，攻略说从当雄县城包车去纳木错一个人最多100块就可以搞定，只是没有纸质的门票留作纪念罢了。跟藏族大哥还价这件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谈话，并约好了9点钟在白马宾馆门口碰头。

藏族大哥开的是一辆小面包，三排座，面包车里已经坐着两个年轻人，年纪大概和我的哥哥相仿。他们都穿着冲锋衣，速干裤，登山鞋和棒球帽，坐在副驾驶的年轻人穿着深橙色的冲锋衣，浅黄色的坐在第二排，后排有两个很大的背包，容量大概也在60L左右，想必他们同我一样是搭徒进藏的。

上车前，藏族大哥悄悄地对我说：“他们两个要是问你给了多少钱，你就说150。”我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如果他们真的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呢？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藏族大哥长长的刘海下的右眼，眼白很大，眼珠缩成了一个黑色的圆点，令人惊恐。

——坐进面包车，我将背包扔在后排座椅上，坐在第二排的右手边。关上门，一行四人就出发了。藏族大哥操着一口很蹩脚的普通话跟我们聊天，他告诉我们从当雄县城到纳木错湖边有60公里左右的路程，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我们大多会问一些关于**和纳木错的问题，他都会认真仔细地回答我们，而且每次回答都会带上一句“是的，是的”。

“**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尼玛的地方？”“是的，是的，尼玛在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

“纳木错是不是**最神圣的湖泊？”“是的，是的，纳木错是我们心中是圣湖。”

——车子在县城某处进入了一条岔道，开上了水泥公路，水泥公路要比柏油路的109国道窄了些，但路况和国道差不多，没有开裂或者塌陷的地方。没多久坐在副驾驶的那位友好地从腰包里掏出了几颗椰子糖给藏族大哥，藏族大哥尝了一颗之后连声说好吃，并要了更多的椰子糖，坐我旁边的这位立马从大背包里掏出了十多颗递给前排，藏族大哥的脸上笑开了花，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甜甜的糖。他们也给了我几颗，我拆开一粒，其余的都放进腰包。

没过多久，面包车停在了一处游客集散地广场进行例行检查，于是有藏族大妈抱着泡沫盒子快步跑过来向我们推销当地酸奶，但我们三人都友好地拒绝了，因为我们都已经明白那种酸味不是我们能够驾驭得了的。然后跑过来一个藏族小女孩，扒着打开的车窗问我们有没有好吃的，坐副驾驶那位随手给了她几颗椰子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我们三人都没有料想到，几乎一瞬间，广场上大部分藏族小孩全都迅速跑过来，他们纷纷往车窗里伸出黑黑的小手，副驾驶那位直接将一袋数十颗椰子糖全都拿出来准备分给那些小孩，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包装袋就被一只小手夺了去，然后一群孩子欢呼着跑开了，他们聚在了一起瓜分“战利品”，留我们三个人在车里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开车的藏族大哥笑了笑，发动了引擎。

——面包车经过一座很高大的石牌楼后开始缓缓地爬坡，我看不到那座牌楼上有没有写着什么字，但我知道纳木错离我越来越近了。

相比可可西里地区几百公里青藏公路的沿路风景，此时车窗外的风景要秀丽得多。一条河流从山上流淌而下，水泥公路沿着河岸蜿蜒而上；河岸边的山坡上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偶尔也会见到小面积的青色草坡，有牛羊在河边饮水吃草，画面简单而动人。

身旁的哥们拿着单反不停地捕捉窗外的美景，从姿势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前排那位则拿着手机将手伸出窗外开始录像，胸口挂着一部单反却没有使用。我却渐渐起了困意，一幕幕风景从车窗掠过；我一直看着窗外，却已不能聚精会神地欣赏。

——就在我打算闭上眼睛睡去的时候，车子停了。身旁的哥们轻轻地推了推我，说：“走，下车看看去。”此时，道路前方数十米的右车道停满了车辆，几乎所有人都下了车往右边的山坡上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北方。我想要起身，却发现腿脚绵软无力，于是挪了挪地儿，让旁边这位出了车门。“我就不下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再一次尝试闭眼睡去，但还是失败了。前排那位深橙色冲锋衣哥们跑回来，隔着车窗对我喊道：“快出来看看吧，纳木错！好美的！”说完就立马又跑回到山坡上，端起相机不停地按下快门。另一位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他摘下了鸭舌帽，露出黑色的长发和发箍。为我们开车的藏族大哥就站在车门边，和另一位藏族大哥抽着烟聊着天。

这一次，我使足了劲儿跳下了车门，向山坡上的人群走去。

——当远方的深蓝色湖泊第一次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像窒息了一般，脑袋一阵眩晕。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次睁开眼睛，我确信我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纳木错，就如一颗巨大的蓝宝石嵌入广阔坦荡的**大地，近处是绵延无际的草原，更远方似是绵延无尽的雪山，壮美无比。凛冽的寒风吹动了我的头发，却怎么也吹不皱这幅伟大的画幅。

那天，纳木错的上空没有一片白云，光年外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湖面，反射出绚丽耀眼的光芒，投入每一个沉默的人的瞳孔里。

山坡上有一座石碑，游客一个又一个轮流与石碑合影。我们走近前去观看，三个红色的大字“那根拉”十分显眼，左边是藏文，右边大概是藏文的读音“La ken la”，正下方横着写道“海拔5190米”。当我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离开当雄县城没多久我就开始犯困了，原来该死的高反又来了。我看到深橙色冲锋衣那位兴奋地拿起单反不停地拍，而淡黄色冲锋衣哥们的脸色和嘴唇都不太对劲，于是我对他说：“回车上休息一会吧，马上还要往前走。”他点了点头，和我一起慢慢地走回到面包车里，另外一位很快也就跟了上来。

——“你脸色好像不太对劲。”

“你们两个都差不多。”

“是的，是的，这里海拔很高，有点高原反应很正常的，接下来我们就下坡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如何抵达纳木错湖边的，面包车停下后藏族大哥叫醒了沉睡中的我。车子停在了几座矮屋围起的一块空地，我们拎着背包下了车，藏族大哥问我要了100块的费用，然后带着我们到了住宿的地方，然后告诉我们，他要回去接其他游客了，明天上午10点钟他会来这里接我们，如果他来不了，他会安排他的朋友送我们回到当雄县城。他还说，纳木错就在屋子的后面，穿过去就能到达湖边。

告别藏族大哥，我们住进了宾馆。所谓宾馆，其实就是一排排再普通不过的移动板房，白色的墙，蓝色的屋顶和线条。房间门有常见的可以转动的那种锁却不能用，门上另外按了一副锁扣，上面挂着一把很小的黄色扣锁，超市零售价大概在五块左右。房间只摆得下三张单人床铺，还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床头柜，别无其他；价格是每人30元/夜。三面移动板房围起一块绿地，青草无声无息地生长着，两条碎石铺成的十字形小路连接着小院门口和每一排板房。

放下背包，我们直奔宾馆出口西边的一家藏餐馆，由于价格十分昂贵，我们只点了一份手抓羊排和三张馕，结账的时候还被老板宰了10块钱。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心情，因为出了餐馆的后门，我们就看到了纳木错澄净的湖水。

——湖边的游客并不多，数十人而已，并没有阻碍观湖的视线。有藏民拉着牦牛在湖边转悠，游客可以乘坐牦牛与纳木错的风景合影，并支付藏民牦牛使用费。一行三人缓缓地走近纳木错的湖边，面对近在咫尺的湖水，我像是无法呼吸一般，呆呆地伫立在湖边看风在湖面上掀起微微地涟漪。

此时眼前的纳木错并不像先前那根拉山口所见的宝石蓝一般，湖水微微泛绿，却又清澈见底。湖的这一边是扎西岛，另一边是高耸巍峨的雪山，同行的哥们告诉我说那就是纳木错的守护者——念青唐古拉山；再往远方看去，则是无边无际的湖水，湖水由近至远呈现出奇妙的颜色变化，越往远处，湖水就愈加的蓝，直到和天空融为一体。

——同行的二位用手中的数码相机为彼此拍照留念，许久，我走近橙色冲锋衣那位哥们，问他：“能不能用你的单反给我拍一张照片？我这卡片机像素不太好，到拉萨还得还给别人。”他说没问题。我站在湖边，想不出要摆怎样的姿势去迎接这一刻，最终相机里留下了一张呆滞的面孔，身后是美丽的纳木错，还有一头白色的牦牛。

我看着相片，笑了笑，道了一声谢谢。却不料一位藏民向我急走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回过头，看到一张凶巴巴的大胡子脸冲着我，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凶狠，像是要生吞了我一般。

“你拍了我的牦牛，要给钱的！”依然是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但显然他有特意练过普通话，以致于语速很快。

我木讷地看着他，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拍你的牦牛的。”但很明显这样的解释并不管用，他已经想好了下一句。

“不管你故意还是不故意，你拍了我的牦牛就要给钱！20块！”依旧是强硬的语气，不容分说。

我无奈地看着同行的哥们，摇了摇头，然后用力甩开了藏民的大手，对他说：“这个好办，我把照片删了就好了，我可以重新拍没有牦牛的照片。”说着，我就拿过同伴的相机，在藏民面前操作了这一系列步骤。这位藏民似乎没有意料到我的反应，低下头走开了。

——我掏出巴掌大的诺基亚小砖头，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着中国移动和北京时间下午两点。我无法想象在纳木错的湖边能够观赏到怎样壮美的日出日落，心中已是迫不及待。但此时我却愈加感觉到呼吸的不顺畅，腿脚开始疲软，胸口像是被重物前后挤压着，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想要说话吐气却只能一味地往胸腔里吸入稀薄的空气。

好在身穿淡黄色冲锋衣的哥们走近我，说要回去休息一会儿，我便随他一起回到了宾馆，打开房门，两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躺在了各自的床铺上。此时，距离我们适才吃过午餐前往纳木错湖边还不到半个小时。

至于我用了多久昏睡过去，就更不是我能够记住的事情了。我只是下意识地扯开白色的被子随意盖在身上，连脚上的登山鞋都来不及脱掉。

世界逐渐离我远去，大脑一片混沌，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底黑洞将我吸了进去，无边黑暗。